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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
2022年6月9日是我一生中最幸福也最开心的日子。在这一天,我终于还清了期限十年、总额三十万元的房贷。
顺着宽阔整洁的城区街道,我骑着电动车一路飞驰。真是满心地欢喜与自豪,爆棚的成就感犹如泉水奔涌。抬头望天,天高云淡;低头看地,地阔路长。
回到家,我净手洁案,将房产证书恭敬地摆放在父亲的遗像前,眼含热泪地禀告:爸,从今天开始,咱家在城里也拥有房产了。
不知是命运多舛,还是天意弄人,三十多年前农历六月的一天,父亲突然撒手人寰,满怀无限的眷恋与遗憾离开了人世间,离开了父母与妻儿。
而父亲生前最大的遗憾,就是到死也没有实现在县城里盖房安家的夙愿。
二
1990年我大专毕业后分配到牡丹区教育系统工作。当时在牡丹区工业局上班的父亲既高兴又发愁,高兴的是我进城参加了工作;忧愁的是房子。
当时我在学校找了女友。女友家在外地,要来菏泽工作。父亲又开始为我们操办婚事。
房子!房子!结婚,首先要有房子。房子成为燃眉之急,也成为压在父亲心头的一块石头。
我们在乡下老家有一处宅院,母亲还住在那里。但老家距离县城太远,全是土路,不可能每天骑着自行车上下班。但在城里买地盖房,也绝非一件易事。
当时母亲在乡下种地。姐姐已经嫁人。妹妹初中毕业便进厂当了工人。父亲有限的月薪,除了供我上学外,还得给奶奶买药看病。
幸好我的姑母家住南郊郭庄,虽然这里也属于偏僻的农村,但距离我们的单位不很远。姑父的一位朋友在村东的荒地里盖了一处宅院。但房子盖好后一直空着没住,他在城里另有楼房。看在姑父的情面上,他慷慨地让我们免费借住。现在回想起来,我还心存感激。
我与女友住进了新房。父亲仍然吃住在单位的一间宿舍里。他不时骑自行车过来看望我们,偶尔也跟我们一起吃顿饭。这里离父亲的住处相当远,路也特别难走,其间要经过一段漫长的土路,弯弯曲曲坎坷不平;晚上没有路灯,雨雪天更是泥泞难走,弄不巧要车骑人回去。
但父亲仍然乐此不疲地过来。他可能也想搬过来,只是心有顾虑缄口不提。我们也是揣着明白当糊涂。
现在回想起来,那时的我真是不懂事。父母辛辛苦苦大半辈子,却养了我这样一只没有良心的白眼狼!
记得那是一个春寒料峭的傍晚,天空飘着雨丝。父亲骑自行车匆忙赶来,在院子里扎下自行车进了堂屋。
他是为商议买电视机的事来的。当时我正在厨房里做饭,明知他来了,也没过去打招呼,因为心里还在生他的气呢。父亲在客厅里站了一会,见没谁出来搭理他,便转身走出堂屋,推起自行车走出院门。我追过去,客套地问了一句:你不在这里吃饭吗?父亲没有回答,只是回头看了我一眼,神情复杂,似乎不认识我一样。
几天前,我们因为买电视机与父亲发生了激烈争吵,把父亲气得够呛。
当时父亲为我们买了大床、衣橱、洗衣机等家具家电。我们又提出想买一台电视机,因为住在郊区农村,夜晚没啥娱乐活动。现在想想,我们当时的要求也不算过分。但父亲盖房心切,想集中力量办大事。他的意见也颇有道理:我的宿舍里就有一台泰山牌黑白电视机,半新不旧,质量不孬,你们先搬过来看着。先攒钱盖房子,然后再买新电视机。但年轻气盛的我们就是不同意,不让步。父亲也是伤透了心,泄了劲。
然而,我怎么也想不到,父亲这一次生气离去,竟然是他今生今世最后一次来看望我们!
不久后的一天上午,我正在学校里上课,突然接到父亲的同事打来的电话。父亲病了,昨天已在西关医院做了检查,今天要去济宁医院进一步检查。
我急忙赶到父亲的宿舍,着实被吓了一跳:怎么短短时间不见,父亲竟然瘦比黄花,两颊塌陷。
父亲的单位派来了车。我们驱车赶到济宁医院。我搀扶着父亲走进CT室。医生让我到走廊上等候。
似乎过了好长时间,父亲才颤微微地出现在门口。我急忙过去搀扶他坐在长椅上。
“这是哪里?你娘和你姐呢?”父亲脸色苍白,精神萎靡。
“在医院里。你不记得了?”我预感不妙,父亲已经目光呆痴,神志迷糊不清。
“你现在还写文章吗?”父亲突然问我这个问题。
“最近单位事多,不大写了。”我转脸看了看父亲,心虚地敷衍了过去。
“你还准备考研吗?”父亲似乎心犹不甘。他脸色煞白,怅然若失。我沉默不语,不知如何回答。
“唉!”父亲轻轻叹口气,好像疲惫极了,失望极了。我迟疑了一下,朝他挪了挪身体,伸臂搂抱住了他。
他颤抖起来,喉咙好像被痰堵住了,喘不过气来,但他还是含糊而清晰地叮嘱我:“要坚持看书学习。不要吸烟,不要喝酒。照顾好你娘和妹妹。”
父亲身子一歪,昏倒在了我怀里。父亲在医院里昏迷了三天三夜,最后还是没有醒过来。
那一年,父亲49岁!
三
父亲去了。但日子还在继续,我们还得好好活着。假如父亲在天有灵,这也是他最希望看到的。
其实我明白,父亲最牵挂的人是我,寄予期望最大的人也是我。
在以后的日子里,我时常梦见父亲穿着那件棉大衣回家来了。我惊喜而泣,泪湿枕巾;仰望星空,我的第六感觉明晰而确凿:父亲没有死,他一直在活着。他正在天上看着我呢。我不能怂。
1994年7月,经过考试、体检、政审等层层严格筛选过关,我以优异成绩公安机关成为了一名警察。1996年9月,我通过漫长艰辛的自学考试获得了法律本科证书。2014年参加***统一司法资格考试,顺利拿到了法律资格证书。
入警以来,我一直从事公安宣传与文秘工作。在平凡而重要的岗位上,在枯燥而神奇的文字里,我埋头苦干,加班加点,夜以继日地撰写了大量通讯报道与调研材料。甘为英模做嫁衣,乐为民警鼓与呼。
星光不问赶路人,时代不负追梦者。多年的勤奋努力也得到了组织的肯定与奖赏。现在的我已成长为正科级干部、一级警长。
职务不高,但德位相配,踏实快乐,心里成就感满满;月薪不多,但全家人衣食无忧,略有盈余还可积攒还贷。
时光荏苒,岁月流逝。如今的我已经满脸皱纹,双鬓染霜。但在我心里,始终没有也不敢忘记父亲对我的殷殷嘱咐,还有我对父母的铭心刻骨的内疚。
我注目着父亲的遗容。他似乎看着房产证,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。我眼噙热泪,轻轻吟哦道:
卅年生死两茫茫,谆谆教诲不敢忘;
父子逐梦接力赛,从此阿翁笑天堂。